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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布时间:2021-04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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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宗璞:天马行空

  ——耳读*王蒙旧体诗

  人皆知王蒙的文章好,较少人注意他的诗,其实王蒙不止能诗,旧体诗也写得很好。他的写作几乎涉及了文学的全部体裁,各种体裁中都显示出自己的特色,旧体诗也是如此。

  王蒙旧体诗数量不多,估计约百余首,但却给人一个相当完整的诗的世界,有历史、有地理、有感、有论,最主要的是有一个直抒胸臆的王蒙。开卷第一首《题画马》:“千里追风孰可匹,长途跋涉不觉劳。只因伯乐无从觅,化作神龙上九霄。”

  这时作者十岁,便有一个天马行空的架势。这种气势统领全书。以后的诗按年份排下来,反映了我们的各个时代。接下来便有这样的:“脱胎换骨知匪戏,决心改造八千年!”记录了那时大家要改造的决心。记得那时大家常说小托尔斯泰的,知识分子的改造是“在清水里泡三次,在血水里浴三次,在碱水里煮三次。”

  照我们的经验,就这样还是不能脱胎换骨,这是的历程。有时我想起哪吒,挖肉剔骨和本阶级划清界限,从如来佛那里讨得新。这种改造实在是人力很难达到的,所以需要“八千年”!在新疆作者有诗云:“家家列队歌航海,户户磨镰迎夏熟。”把政治运动和一片丰收的景象连在一起,使人想得很多。而那两句“如麻往事何堪忆,化作伤心万里云。”,告诉我们很多没有写出的东西。

  1979年以后,作者足迹遍及全世界。在诗中表现了各种山水的风貌,以及大自然的性灵。写天柱山的古风非常自然灵动,“天堕石为鼓,谁来擂拍节?跃跃石如蛙,何处跳天阶。”好像各种大石都有了仙气。“惊恐迷知性,不知己何在。大雾已弥天,不知山何在,不知柱何在,不知路何在,在在如匪在,不知如不在。”读到这里已经感到禅意,后面直接点出了“或谓多禅意,万象皆心界。”再看到注解,知道这座山和禅宗的关系。全诗一气呵成,如展开一幅长卷,各种画得出和画不出的怪石都在其中,又有很强的音乐性,读来气势磅礴,又不失一点神秘。想来天柱山也会同意作者的话,应一声:知我者王子也。

  他在诗中的地图领我们到()了瑞士。指给我们看卓别林像:“悲情绞肺肝,妙趣喷鱼豆。铅泪动湖波,辛酸伫立瘦。”读此诗后我们常笑用喷鱼豆代替喷饭作典。

  又忽然想起陈寅恪在易卜生墓前的一句诗:“大槌碑下对斜阳。”易卜生墓碑上刻有大槌,是为了锤炼这个社会,还是为了铸造培尔·金特的那颗纽扣?后人哀前人,又不断增添着文化的色彩。

  这本书中有15页极有趣的文字,那便是《锦瑟重组三首》和《锦瑟的野狐禅》。

  我从少年时起,就极爱李商隐的诗。因为从来读书不求甚解,没有研究它们为什么这样美,这样迷人,只是喜欢读,喜欢背,却总是不懂。而就在这不懂中,化开了浓郁的诗意,让你有时不知身在何处。我因家中磕头碰脑都是书,对书既尊重爱惜又不怎么爱惜,甚至有些烦,因为书是要人伺候的。所以除家庭图书馆外我自己的书很少,却有一部《李易山诗集笺注》总在陪伴我,虽然现在看不见,还时常翻一翻。编者姚培谦在凡例中说:“先释其辞,次释其意,欲疏通作者之隐奥不得。”

  “至如《锦瑟》《药转》及《无题》诸什未知本意云何,前贤亦疑不能明。愚者取而解之,一时与会,所知不自量尔。”对《锦瑟》《药转》等诗的讨论也像对《红楼梦》一样从未停止过,以后也还会继续下去。这种讨论给人抬杠的机会,引发思考和想象,只要不钻牛角尖爬不出来,总都是有益的。

  在《锦瑟》的凄迷的诗意里,果然有两个词最打中读者,“曰‘无端’,曰‘惘然’”。以这两个词为诗眼,在众多讨论中最切近原意。几个重组中七言、长短句都好,差一些,因为原诗中没有相当的数字。我现在也要淘气一番,补充一个自度曲的形式,不知是何模样:沧海月明/ 无端珠泪/ 悬/ 玉生烟/ 蓝田日暖/庄生梦迷/ 望帝心托/ 是蝴蝶还是杜鹃?/ 惘然/ 一弦一柱/ 追忆锦瑟华年/ 可待是五十弦。本书中由《锦瑟》生发的关于诗的语言的一些议论也是很有趣的。

  《山居杂咏》中有诗句从《锦瑟》化出:“君憾珠无泪,我悲句有烟”。其实整个诗集都可以看出文化传承的痕迹,不止表现了才高,也表现了丰富的学养。这一组很现实的似乎是只关于日常生活的诗,显出了作者的关心不只限于日常生活。

  如“方思痛定痛,更盼诚中诚”,“文心宜淡淡,法眼莫匆匆”等句,都有深厚的意味。

  人说旧体诗老而不死,但不管怎样,它毕竟是老了,固定的字数,一定的体裁,多少限制着写诗人。但旧诗老了,王蒙却不老,诗中的汪洋恣肆,毫不拘束,还是天马行空的架势。人说东坡词是曲子缚不住者,王蒙旧诗也是旧诗的体裁缚不住的。

  这里的比喻是用的抽象比喻法,不以具体的诗相比。

  这本书还有一个特点是配了许多幅极有童趣的画。我拿着放大镜看了几幅。封面上有“王诗谢画”的印章。作画人谢春彦并为序,说自己对王诗的爱好很真切。

  其实文化就是爱好者传下来的,他们是有功之人。画亦多抽象,一幅题为“潮涌心为海,风闲身作舟”的画,几条波浪上飘着一个葫芦,上坐一个小人,看了猛然一惊。是了,人可不是就坐在一个闷葫芦上。

  

  宗璞:从近视眼到远视眼

  经过不到半小时的手术,我从近视眼一变而为远视眼。这是今年六月间的事。

  我的眼睛近视由来已久。八九岁时看林译《块肉余生述》,暮色渐浓,还不肯放。现在还记得“大野沉沉如墨”的句子。抗战期间的菜油灯更是培养近视眼的好工具。五十几年,脸上从未脱离眼镜,老来患白内障,眼前更是一片迷茫,戴不戴眼镜也没有什么区别了。“老年花似雾中看”,以为这也是人必然要经过的“老”

  的滋味。

  可是人太可尊敬了,太伟大了,能够修理自己,让自己重又处在明亮绚丽的世界中。手术后我透过眼罩的缝隙看到地上有许多花纹,还以为眼睛出了毛病,一问才知道病房里的地板本来就有花纹,只是我原来看不见。因为感到明亮,以为房间里换了电灯泡,其实也是自己的眼睛在作怪。取下眼罩时,我先看见横过窗前的树枝,每片叶子是那样清楚,医院门前的一树马缨花,原来由家人介绍过,现在也看到了颜色。近年来我看人都只见一个轮廓,这时眼前的医生有了眉眼,我不由得欢喜地对大夫说:“我看见你了。”

  本是最亲近的家人,这些年也是模糊的。现在看到老伴的头顶只剩下不多的头发,女儿的脸上已添了几道皱纹。我猛然觉得生活是这样实在,这样暖热,因为我看到了。

  病房走廊外面,是那座尼泊尔式的白塔,以前我知道那里有这座塔,家人指着说“看呀,看呀,就在眼前”。我看不见。因为习惯了由别人代看,也不觉得懊恼。

  这时我特地到窗前去看,原来那塔很近、很大、很白,由蓝天衬着,看上去有几分俏皮,不是中国塔的风格。我在这塔的旁边从近视眼变成远视眼。它应该是我的朋友。

  因为高度近视,将白内障取出后,不放人工晶体。结果是两眼各有几百度的远视,成了远视眼。我看不清东西时,习惯地把它拿近,反而更看不清。倒是远处的东西较清楚。虽不能像正常人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我们回家,进了西门,经过大片荷塘时,见朵朵红荷正在盛开,花瓣的线条都显得那样精神。露珠在荷叶上滚动,我几乎想走下车去摸一摸。燕南园好几栋房屋换过房顶。我第一次看清一层层的瓦。

  走进家门,院中的荒草好像在打招呼,说:看看我们,早该收拾了。“我本以为我的住处很整洁,却原来只是一种幻象。现在看到的是有裂纹和水迹的房顶,白粉剥落的墙壁,还有油漆差不多退尽的地板。而且这里那里的角落,都积有灰尘。

  我看着窗外一只灰尾巴喜鹊坐在丁香的一段枯枝上,它飞走了,又一只黑尾巴喜鹊飞来。这两种喜鹊是两个家庭,“文化大革命”前就居住在这里,“文革”时鸟儿也逃难,后来迁回。这几年,鸟丁兴旺,我只听见闹喳喳,这时看得清楚,恍如旧友重逢。它们似乎也在问我:“嘿,你怎样了?”

  我们素来阴暗的房间增加了亮度,我在镜中看到了自己,我有很长时间没有“自知之明”了。我相信通过爱心而做出的描述,总之是不显老。现在我看清了自己的额前沟壑,眼下丘陵。忽然想到了“不许人间见白头”这句话。看来,近视眼也有好处,让人不知道老态的存在。

  我去医院复查,沿路大声念着街旁店铺的招牌,“看,这个馆子叫湘菩提。”

  “哦!这儿还有鱼翅宴。”司机很觉莫名其妙。他哪里知道看得见的快乐。

  七月六日我们去游览白塔寺,也拜访我的朋友枣那座白塔。这天下着小雨,家人说,他们来来去去看见正门是不开的。我们打着伞走过去,却见正门洞开,门不高大,有七七四十九颗门钉在微雨中闪闪发亮。我们走进去,见院中有一个新铸的鼎,为西城区金融界所献,鼎上有一条彩色的龙。这鼎似乎与佛法较远。前面的殿正举行万佛艺术展,因为离得近,我反而看不清每个塑像的姿态面目。正殿供奉据说是三世佛,居中是释迦牟尼不成问题,两旁是阿弥陀佛和药师佛。我有些疑惑,觉得在别处看到的未来佛和过去佛好像不是这两位。我们走到白塔下面,塔身高五十一丈,只能看见底座,又据说转塔一周可以祈福消灾。这时一位游人枣我们之外惟一的游客,她对我们说:“白塔寺正门从今天起正式开放,今天是阴历五月二十三日,好像和观音菩萨有什么关系。我们是第一批走进第一次开的正门,真是有福气。”我们绕塔一周,在塔后看到四株古老的楸树,不知有多少年了。我想如果世上真有福气,它应该属于驱逐病魔的医生们。他们使人的延长,他们使人离开黑暗。其实是他们给了病人福气。作为医学界代表的药师佛怎么能是过去佛呢,他应该属于未来。

  医学是科学的一部分。我默默念诵,科学真是了不起!人类真是了不起!有了科学才有各种治疗,有了人的智慧才有科学。人类智慧的一大特点是有想象力,这样才能创造。千万不要扼杀想象力!人类另一个特点是能积累经验,在积累的经验上才能求得进步。()不知多少治疗的经验,才捧出一双双明亮的眼睛。经验是最可宝贵的,怎能忘记!

  最初的喜悦过去了,因两眼视力不平衡,我看到的世界不很端正,楼房、车辆都有些像卡通。想想也很有趣,是近视眼时,常常要犯错误。作为眼疾患者的日子,更是过得糊里糊涂。成为远视眼,又看不清近处的事,希望能逐渐得到调整。若是能够,也许日子会过得清醒些。

  爱因斯坦在他七十岁的时候,人问他得到了什么,他答道:“不过在人生的海滩上拾到了一些蚌与螺。”我总觉得这句话很美,美得让我感动。

  我已迈过了七十岁。回头一看,我拾到的不过是极小的石粒。如果我有一双较正常的眼睛,又不是那么糊涂,我还会多拾几颗小石粒,虽然它们很平凡,虽然它们终究都是要漏去的。

  1999年7 月下旬

  

宗璞:天马行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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