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1-04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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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灵凤:心灵的安慰
《白叶杂记》之一
几年以来,都是喜欢将头发乱蓬在头上不加梳理,但是近来忽然变了,却又喜欢用一顶小帽子将它压得很光,而且时常会止不住的走到镜子前去照——这种变迁的原动力是什么,我自己也不知道,不过我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旧阻止这样做而已。有人对我说蓬头发的意味很深刻;光的却未免浅薄,叫我仍旧恢复蓬的。我无言可答,我只好报之一笑,因为这二者的选择权实在不操之我自己。这好比一个有了丈夫的女子,忽然又倾心恋爱了旁人,我们拿纪律和道德去劝她叫不要这样做,实在是不可能的事,因为她的心已经变了。
同样,近来我的心差不多也可说变了。
我在无事或读书读倦了的时候,拉过一面镜子来将自己的容颜照照;我看见镜子里映出了一丛头发、两道眉毛、两只眼睛、一条鼻子、两片嘴唇,和脸盘旁两只隐现的耳朵,我总忍不住会出神地凝视。诚然,我的眼睛并不是那妙曼的秋波,我的嘴唇也不是那文学家所喜欢描写的樱瓣,然而它终是我的。我想起了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的时,我总忍不住会这样出神的凝视。我再俯下眼帘来,看看我自己的双手,将手指屈起来算算自己的年岁,我便忽然会伤感起来。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,我简直要凑向前去拥住我镜子里的人儿狂吻!
可怜葱郁的青春,将葬进了坟墓,世间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安慰了!
书籍仅能消磨时间,朋友的聚谈也仅能略忘现实,我现在只有在想到或看见自己时,我才可得到心灵的安慰。——然而这些情形都埋葬在我心灵的深处,除了我以外,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。
我无事时,用左手去抚摩我的右手,或者将两手平放在桌上,默然的静看,或用手掌去抚弄自己的双颊,我都能得到一种陶醉,觉得已经进了坟墓的东西好像又飘然有了一部分归来。
我再拉过镜子来看看自己:眼睛!我的眼睛里虽然并不能寻出charming的意味,然而这里面却曾溺杀过婉妙的少妇,醉倒过芳丽的姑娘。我再看看嘴唇,我的嘴唇虽然比不上春林红艳的樱实,能引起人的赞颂,然而我分明记得,从这里面轻轻地发出了一个“不”字,也曾使如花的少女登时在我脚前将芳心揉碎!——呵!这样一想,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了。
罪过!这杀人的罪过!按礼我应该将我自己赶快毁坏了才是;但是在实际,想起了这些,我只有益发爱惜自己。
爱情是进了坟墓,在这世间(),我只有想到或看见自己时,才可得到一些安慰,这叫我怎样忍心将自己毁坏呢?
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偶像。
现在或者还另外有人想把她自己献给我,给我弥补这缺欠;然而迟了,爱情已经进了坟墓,坟墓里的东西是不能再出来的。
我沉在过去的悲哀中,只有当想到或看见自己时,才可转侧一下。我现在是这样地在崇拜自己,我又怎能拂逆我自己的意志呢?
我顺随我自己的指使,我的头发由蓬变成光了。我只有在镜中默然凝视我自己时,我的无限期的创痛才可停止片刻。
我不能去信仰其他的宗教,因为我已将我自己当作了上帝。
现在虽又有许多年青的姑娘们见了我的脸而微笑,然而迟了,这些笑痕简直是等于向眢井中投下巨石,是永远激不起波痕的了。因为爱情早已进了坟墓。
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九日
叶灵凤:梦的纪实
《白叶杂记》序
是一个和艳的上午,我一人在街上闲走。在熙攘的行人中,无意间我偶然瞥见了一位握着两枝桃花的少女。
“……”我几乎要停住脚喊了出来,但是突然我又遏止住了我自己。
由这不意的相逢,我想起了过去的去年,过去的去年的今日。
回想中一切都令人留恋,一切都令人低回,尤其是甜蜜的红色的梦境。
分明还记得:去年的此时,在一座幽静的游园中,红栏杆上,正凭伏了一对年少的佳侣。从落英狼藉的水中透出的并肩的倒影,连池中的游鱼也惊羡得凝止不动了,然而曾几何时,风吹水动,春老人归,一切都成了幻梦,一切都消灭了。
造物者随意地将两个人儿()聚合起来,又随意地将他们分开。聚合时既不是自己的权力,被分开时又哪里能由自己呢?
于是,我们在不能自已之中,终于被分开了。
昙云易散,好梦不常,噙在口中的醇酒的杯儿,被人夺去了之后,所遗下的是怎样地幻灭的悲哀啊。
这以下一卷的文字中,有多篇写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美妙的梦儿的过程,一个梦的纪实。
自从年岁是一年一年地大了起来,青春日渐失去。在灯红酒绿之中,年少的热情,眼看着都埋藏在销萎的玫瑰花中,要想再寻往昔的欢娱,已是不可能的事了。
所以,这一卷茜红色的小文字,虽是使我见了每要生不堪回首之感,然而我终不忍将她弃去。
一九二七年五月十日,上海。
叶灵凤:心灵的安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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