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1-04-30
点击量:0
叶灵凤:白日的梦
《她们》之十
我在读Flaubert的Madame Bovary,是读到Bovary每天背着她的丈夫从床下偷偷地跑出去,在花园里会她的情人的一段。我心里有点跳,头也似乎昏眩:是天气不好吧?我想。
偶然低首,嗅着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香气,我更有点靡靡的意味。眼睛模糊了起来,不睡,简直再也支持不住了。
我任着我的神游,一切都渐渐在我眼前模糊。书、躺椅、香气、空间……什么都渐渐地黯淡了。
橐!橐!橐!有极细微的叩门声音,是一种柔嫩的物体撞击的声音,接着,门扭一转动,门便悠悠地开了。
我转身回头,眼睛已被两块腻滑而温暖的东西遮住,寂然黝黑,只听嗅到款款的香气和背后喘息的声音。
同时,嘴唇上也感到了一道凉意。
是谁?
只听见嘶地一声娇笑,光明又重回到了我的眼中。我回首看时,闭目佯羞,垂首立在墙角的正是……你料想不到我此时会来吧?——进来的人在歪着头娇声地问。
我用舌尖舐舐自己的嘴唇,感着了酒一般的陶醉。
——你不要尽在那里做梦,你以为我真的很高兴么?我是见了你的面才忍不住这样。你可知道事情已经闹得不得了了,他们已经……什么?——酣醉的狂蜂,终于被这意外的一击将他惊动了。
他们已经将我的信拿了去。什么都晓得了,母亲气得……大海的波涛,在我的胸膛上不住的起伏!
……母亲气得昏了过去,姊姊只是哭,哥哥睁着眼睛说是出去借手枪了。我乘空特地跑来问你,你看……啊!啊!地狱!天堂!天……
你看怎么办呢?不自由,毋宁死。我们不如……颓然倚到了身上,两手蒙住眼睛,将头抵住在胸口不住地辗动。眼泪续续的从指隙淋出,肩头只是战耸。
怎么办呢?你不要急,让我去……
你不要走!——眼泪更落得紧密了。
唉!——悠然叹了一口长气。钢铁也要被溶化了,四只手互相地拥抱着,在啜泣声中,再分不清谁是眼泪的渊泉。
暂时的沉默!暂时的享乐!
突然,门外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撞击的叩门声。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。
你听!你听!听……谁?谁……
啊啊!不好!是哥哥的声音。哥哥来了,他是借手枪去的,他来了,他会……啊啊!怎样好呢?躲!躲!快躲……床底下……衣橱……门后……开窗子跳……不要紧!不要怕!有我在……我在此地,I am your protecter……让我去……你不要……
在翻腾的杂乱与惊骇中,突然当的一声,有一件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。
枪弹来了!我感觉手上有液体流出,心头一阵剧痛,一切都……先生!楼上的先生!
有人在喊。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,睁开眼睛,将身子俯出窗口。
该不是……
先生!好先生!对不()住你,我们刚才有一只皮球从下面踢到了你的房里,请你掷还给我们罢!对不…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在窗下这样仰着面对我哀求。
我茫然回首向房中一望,不知什么时候,桌上的墨水瓶已经打翻了,一只灰白色的皮球落在桌角。
懒懒地站起来将皮球拾起掷了出去。我伸手时我看见自己的手上已污着还未干透的墨汁。
只是Madame Bovary已躺在地上,其余一切都没有变动,太阳依旧静静地照着。
眼角上似乎还湿着泪痕。但是,适才是些什么事呢?
梦?……
一九二六年六月三日下午
叶灵凤:谎
《她们》之九
许久没有回到故国来的他,在旅馆住下的第一夜,在没有去拜访任何朋友之先,就由了侍者的指导,走进金屋跳舞场去。今晚是星期六,是Fancy dress。
Mask,黑的遮眼,夜礼服,奇炫惊骇的艳妆,粉香,酒气,烟,颤动的肉体,耀眼的华服,这灯光晕红中波动着的一切,都是他尝惯的了。
无意间,他在角桌上发现了一个御着黑遮眼的妇人,穿着极华丽的衣服,但是没有同伴,只一人独坐着。场中一切的活动,都好像不屑使她注意。她好像怀着极大的哀愁,到此来只为的是消磨时日。虽是眼睛已被遮住不能看清她的相貌,但是由身体其余各部的优美推测起来,可以断定她定是一位极美丽的妇人。
他的注意点立刻被她吸住了。回国来的空虚的心,无意的被她占住了,他目不旁瞬的看着她。她走动时他也走动,她到走廊上去他也去,最后她走上屋顶花园去了他还是跟着。时间多了,他便觉这位妇人的可怪。他知道今晚大约有“Romance”要发生了。
皓月当空,花影满地,屋顶上悄无一人。她大约知道后面有人追踪她了,突然反身面向着他立住。
月光下的这位妇人身材的袅娜,是怎么也形容不出。经验充足的他,便毫不惊慌的向她施了一个华贵的敬礼:
“恕我唐突,我可以同夫人谈话么?”
她极优美的将头点了一点,舒展她蛇一样的诱人的长臂牵着衣服在一张椅上坐下,她表示允许了他的请求。
“恕我唐突。我注意夫人已经好久了,我遏止不住我自己的注意。”
“我早知道。”声音又是这样的优美!
“我是刚才回国来的,我在此地认识的人很少。”
“我早知道。”
“我从夫人的举动上看来,恕我唐突,我觉得夫人好像有点心事。”
“假若这样,这大约因为你自己想惹心事的原故。”
月光时隐时现,对了这样一位神秘的妇人讲话,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。由了她的言语和服饰看来,他知道她定是一位有忧郁的大家贵妇。
“敢问夫人的……”
“不必问我。我对你说,我没有属于任何人。”
“真的?”他现在不仅是好奇的探问了。
“你信任我。”她态度的庄严,简直令人要伏拜在她的裙下。
“请你告诉我住址。我们可以时常相见么?”他怎么再也支持不住了。
“不必,我们可以每晚在此相见。”
“在此地?”
“是的,你每晚可以在此地见到我,一直到你不愿见我的时候为止。”
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带着凄凉的调子,他完全止不住自己了,他大着胆子伸了手去握她的手。她并不推拒,任他握着,但是身体却端凝得像石像的不动。
夜风幽幽的从花间吹过,送来下面醉人的乐声。他望着她带了黑遮眼的脸,他的心完全被她迷住了。
这样,两人对看了有一分钟。
“你可以将遮眼除下一刻么?”
“……”她缓缓的将头低了下去。
“慈悲一点!”
她仍是不动。
“我求你,救救我罢!你不信任我么?”他走得更近一步,紧握着她的手,对了她这样说,他的嘴几乎要靠着她的脸了。
她突然将头再抬了起来。望着他不动,她缓缓地将脸上的那黑遮眼除下。
是这样的动人!一个人若在未看见她的脸之先就死去,这个人在世上真是白活!
只一刻,她又带上了。
到夜一时,她才说要回去。送她上车的时候,他握着她的手:
“再说一次,你是没有属于任何人的!”
“我现在是属你的了。”
他看见她第一次的笑。
次早,他去访问他才结婚不久的一位老友、着名的银行家。宏丽的住宅,华美的客厅,是此地有名的暴富儿。
“哦哦!欢迎,欢迎。你是几时回来的?我想你的事业总已使你成为资本家了!”他的老友见来的是他,便跑出来握着手欢迎,将他引进自己的私室。
“只有这样的房屋的主人才是资本家哩!”他指着周围华丽的陈设这样说。
“听说你已经结婚了,是么?”他又问。
“是的。假如说我是资本家,我的新夫人便是我资本的全部。”他说着就叫人到楼上去请夫人。
新夫人来了!
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将眼睛揉了几揉,睁得更大一点,但他所见的还是一样。他立刻像突然被人在头上猛烈的打了一棒一样,什么都在他眼前乱了起来。他的朋友的介绍,这位夫人的招呼,他自己的回答,他一律都不知道。
“哈哈,你们怎么这样拘()束!大家是挚友,不用这样……”银行家望望他的朋友,再望望他的夫人,他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慌乱。
这时,恰巧仆人来通报又有客人来了。
“眉娜,他是我的老友,请代我招待,不必拘束,随便谈谈……”银行家匆匆地又跑了出去。
他再也忍耐不住了,像猛兽一般,他突然去立在她的面前。
“说!你是没有属于任何人的!你为什么说谎?”
她缓缓的将低着的脸抬了起来。她的脸!她的眼睛!她是这样的美丽。她是这样的忧郁。她仰了脸摇着头说:
“假如我是说谎,这正因为我是爱你的原故。我是不忍使你知道我已经是属了别人……”
一滴凝着的眼泪滴了下来,她缓缓地将脸避了开去。
叶灵凤:白日的梦
下载Word文档到电脑,方便收藏和打印
相关文章
付费复制
付款成功后请在1小时之内完成复制
应付金额: 0 元
免费复制
1、微信搜索公众号“莲山资源”,点击此处复制
2、关注“莲山资源”公众号回复“验证码”获取
3、将得到的验证码输入下方输入框,确认即可复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