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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布时间:2021-04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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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韩少功:打玄讲

  万玉死了之后,学哲学模范的帽子到了罗伯的头上。队上安排我给他写经验发言稿,写好后还要一句句读给他听,引导他背下来,再让他到公社或县里的会上去出哲学工。干部们说,万玉以前到公杜里没有讲好哲学,罗伯年纪大,资格老,有话份,在渡槽上还英勇救人,上面对他肯定会满意。复查又偷偷对我说,罗伯是远近有名的老革命,就是脑子有些糊涂,也不识字,一开口就有点十八扯,牛胯里扯到马胯里,事先不得不防。你一定要让他把发言稿背熟。

  我后来才知道,要让罗伯作哲学报告时避免十八扯,实在是很困难的事。他讲着讲着就脱离了讲稿,好容易背熟的东西忘得精光,萝卜白茶桌子板凳不知道讲到哪里去了。我有时候想等待他能自己找到回路,后来才发现他总是越跑越远,越远越欢。他一辈子没有收过婆娘,甚至从来不近女色,但这并不妨碍他嘴里经常有些不干不净的歇后语:满妹子咳嗽——无谈(痰);满妹子看鸡巴一无心;逼着满妹子下崽一霸蛮……这么多的“满妹子”与哲学实在不大合拍。

  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问题,眨眨眼,“猪嬲的,我又讲错了么?”他越排练越紧张,到后来索性一开口就错:“首长们,同志们,我罗玉兴今年五十六岁……”

  需要说明的是,这其实不算错,但根据党支部的安排,我把他的年龄提高到六十五岁,以便更能体现他人老心红的优秀品质。六十五岁的人冒雨抢收集体的谷子,与五十六岁的人抢收集体的谷子,哲学意义当然是不一样的。

  我提醒他六十五,记住,六字开头。

  “你看我这张嘴!唉,人老了,活了还有个什么用?”他不顾我的暗笑,悲哀了一阵,望望天,定下心来,重头开始:“首长们,同志们,我叫罗玉兴,今年五十……”

  “还是错了!”

  “我叫罗玉兴,今年……五……”

  我几乎绝望。

  他有点生气,“我是五十六么!哲学就哲学,改我的年龄做什么?年龄碍哲学么事?”

  “不是要让你的事迹更加感人么?”我把已经讲过的道理仔仔细细又讲了一遍,强调龙家滩的一个老人家七十岁讲养猪的哲学,上了广播,五十六岁比起七十岁来,实在太少了一点,说不过去的。

  “我早晓得哲学不是什么正经事,呀哇嘴巴,捏古造今。共产党就是喜欢满妹子胯里夹萝卜——搞假家伙。”

  这些反动话让我吓了一跳。

  正好这时候有个公社干部来了,看见了我们。罗伯迎出门去,说起我们正在做的事,眼睛眨巴眨巴像没有睡醒:“哲学么。学!不学还行?我昨日学到晚上三更,越学越有劲。伪政府时候你想学进不得学堂门,如今共产党请你学,还不是关心贫下中农?这哲学是明白学,道理学,劲势学。学得及时,学得好!”

  干部听了满面笑容,说到底是老贫农,思想境界确实题,你看总结得多好?多深刻?明白学,道理学,劲势学。

  我暗暗佩服,罗伯灵机应变,而且出口成章,虽然总是睡眼惺松之相,说起来却是一套一套的,一下就说到听者的痒处。

  在后来才知道,他就是个这样的人,从不同乡亲们红睑,一张嘴巴两张皮,见人说话,见鬼打卦,总是把人家爱听的话说得头头是道。碰到喂了猪的人,他就说喂猪好:“自己养的猪,想吃哪里就吃哪里,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,何必屠房里去冷脸挨热脸?”碰到没有喂猪的人,他又说不喂猪的好:“想吃肉,拿钱到屠房里去剁就是,几多别脱!何必喂猪劳那个神?天天三顿潲,自己都吃不饱, 还要先喂饱它,你说气人不气人!”碰到生了伢崽的,他就说男好:“做事还是要靠崽,挑得担子使得牛,这是你有福。”碰到生了女崽的,他就说女好:“收了媳妇失个崽,嫁了妹崽得个郎。你看看几个猪嬲的后生伢子真有孝心?做好事。还是女的疼爷娘,以后你粑粑有得吃,鞋袜不愁穿,恭喜恭喜。”

  他讲来又讲去,倒也不见得是讲假话,倒是句句见真心,讲得实在,雄辩有力,一脸的认真严肃。马桥人说他最会“打玄讲”。玄是玄学,阴阳之洛因是因非,即此即彼,玄道本就是不可执于一端的圆通,永远说得清也永远说不清。

  他自己没有子嗣,只有个干崽,是平江县的。根据本地人的习俗,生了娃崽之后第一个撞进家的客人,是这个娃崽的“逢生干爷”或“逢生干娘”。罗伯很多年前有一次到平江去贩枞青,去路边一户人家讨口水喝,刚好撞了弄璋之喜,也就干爷了一回,后来每次到平江,记得给干崽子带一包红薯。他没料到干崽子后来人了红军,竟然当上了将军,进了城以后还接他到南京住。他说他是个没福气的人,上了南京大码头之后,被将军夫妇接到小乌龟车里,车一动,立刻感到天旋地转,忍不住大喊大叫,一定要下车。最后,将军只好陪着他走路,汽车在身后慢慢随行。

  他也不习惯将军家里没有火塘,没有尿桶。屋后面那一块空地,本可以好好育上一园子菜。他好容易把它挖翻了,平整了,就是找不到尿桶。拿水桶和搪瓷缸去上粪肥,又招将军夫人和两个妹崽捂着鼻子尖叫,埋怨他不讲卫生,不文明。他一生气,整整一天不吃饭,硬是逼着将军买了张船票送他回马桥。

  “懒!”他谈起两个干孙女就摇头,“太科学了,长得一身肉坨坨的,喂不得猪纺不得纱,以后何事到夫家放锅?”

  听说将军逢年过节都给他寄点钱来,我不免羡慕地打听。

  “哪有好多钱呢?抠,抠得很。”他挖着布袋里的烟丝,眼皤睡了好一阵,嘴里含含糊糊,“也就是……就是……三四块钱。”

  “不止吧?”

  “我这么大的年纪,还会讲假?满妹子的耳屎——就这么多!”

  “我又不找你土改!”

  “要不你抄家,你抄家!”

  我对他这一段颇感兴趣,觉得正体现了老贫农朴素勤劳的阶级本色(不愿在城里享清福),又展示了他光荣历史(比方说与红军有密切的关系),希望能写到他的报告中去。我没料到,一旦说深了,他的玄气又冒出来了,反而搞得我云里雾里。他是歌颂红军的,是一直在歌颂红军的,说着说着就变了味;说红军好毒辣呵——有个排长拉老乡关系,结兄弟,新来的连长就把他当反革命杀了。连长才十六岁,个头又矮,砍人家的脑壳还要跳起来砍,砍得直往天上喷,他就凑在颈根上趁热喝,骇不骇人?说到阶级敌人,他甚至流出了反动的眼泪。“马疤子算什么坏人呵?正工经作田的人,刚烈的人。可怜,好容易投了个诚,也是你们要他投的,投了又说他是假投,整得他吞烟土,恤人呵……”

  他用手掌向上推着鼻孔。

  我不得不制止他,“你哭什么?你好糊涂,共产党清匪反霸是革命行动,你为马疤了鸣什么不平?”

  “我……哭不得?”他有点不解。

  “当然哭不得。哭不得。你是贫农。你想想,你刚才是哭谁?”

  “我这个脑壳已经不是个脑壳。我说了不讲,你硬要我讲!”

  “那倒也不是,有些地方还是讲的好。”

  他要去解手,一去就去了半个来钟头,让我觉得奇怪。等他回来,我引导他多回忆一些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,让他喝口水,定定神,重新开始。到这个时候,他才回到了老贫农的身份。他说起国民党剿共,好毒辣,好毒辣呵。连婆娘娃崽也一起杀,三岁的伢崽,抓起来往墙上一甩,哼都没有哼一声,就脑壳开了花。有的被丢到砖窑里烧,烧得皮肉臭,臭气三天三晚还散不尽。他说起陆大麻子,大概是一个国民党的头目,做事最阴险,取了红军的肝肺,偷偷地温在一大锅牛肉里,要大家吃。他罗玉兴开始不知情,吃了以后才听说,当时就呕得肠子都要翻出来了……他也当过一个月的红军,掉了队,才回了家。他差一点也被陆大麻子取了肝 肺,幸亏他卖了备给老娘的一口棺材,办了三桌陪罪酒,又求了两个人作保,才留下一条命。

  “陆大麻子我捅他的祖宗!他是老虫和猪嬲的种,又蠢又恶,要死七天七晚 还不得落气!”说到老娘的棺材,他忍不住大吼大叫。鼻涕眼泪又来了,再次用手 掌向上推鼻孔。

  这次推得我比较放心。

  “不是毛主席、共产党来了,哪有我罗玉兴的今天!”

  “说得好,到了台上你也要这样说,一定要哭出来。”

  “哭,当然要哭的!”

  结果很遗憾:没有哭出来。不过还算好,他虽然紧张得有点结巴,基本上按照背熟的稿子讲下来,从历史到现实,从个人到社会,运用了“本质与现象”之类的哲学,既讲了自己的优秀事迹,又颂扬了社会主义。他十八扯不是太厉害,在我事先一再警告下,总算没有讲出他曾经给国民党当挑夫以及吃过美国面粉之类的蠢话。他顶多是批判修正主义哲学时加一点即兴,说修正主义确实坏,不但要谋害毛主席,还害得我们现在来开会,耽误工。这虽然没有抓住要害,却也符合主题。

  我和他三天时间的背诵,还算没有白费工夫。

  他后来被公社里指名,到其它公社去讲过几回。那以后,我临时调到县文化馆写剧本,就与他接触不多了。只听说他有次从外面出哲学工回来,在路上遭一条疯狗袭击,腿上被咬了一口,没有及时诊治,卧床半年多。再后来,就散发了,就死了。

 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时,他额上贴着青药,瘦得只见两只眼睛,在田边看牛。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叮在牛背上。

  问起他的病,他睁大眼睛对我说:“你说怪不怪,狗从不咬我的,只咬现地方。”

  这话听来有些别扭。

  他撩起一只脚给我看。他的意思是,这条脚上有一块疤,以前镰刀割在这里,摔跤碰破这里,到头来狗也咬在这里。他对这种重复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“快好了吧?”

  “何事好得了?”

  “打了针吧?”

  “天下郎中者只治病,治不了命。”

  “你老人家要有信心,会好的。”

  “好有什么好?还不又要去出牛马力?打禾,挖山,有什么好事?还不如我现在看牛。”

  “你还不想好呵?”

  “不好又有什么好?一步路都走得痛,茅厕都蹲不得。”

  他什么话都可以()说得顺溜。

  他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小收音机,大概是他干儿子将军最近捎给他的,在乡下人看来十分稀罕。

  “这是个好家伙,”他是指收音机,“一天到晚讲个不停,唱个不停,不晓得哪里这么足的劲势。”

  他把收音机拿到我的耳边。我听不太清楚,声音太小,大概是电池不够用了。

  “北京下不下雨,我每天都晓得。”他笑着说。

  我后来才知道,这时的他已经病膏肓,自己把寿鞋一类都放在床头了,怕到时候来不及穿,但他还是平静如常地起床看了两天牛,给牛栏换了一轮新草,搓了两根牛绳,还笑着同我谈起了北京的雨。

  

  韩少功:红花爹爹

  罗伯是马桥的外来户,土改前一直当长工,后来当过几年村长,算是马桥的老干部。有人给他提过几次亲,被他一一拒绝。他一辈子单身,一个人吃饱,全家都不饿。一个人做事,全家出汗。人们有时叫他“红花爹爹”,红花就是童身的意思。

  人们后来发现,他不收亲不是因为没有钱,是因为天生的疏远女人,害怕女人,碰到婆娘就尽量绕开走,凡是婆娘多的地方,决不可能找到他的。他的鼻子灵,又古怪,总是闻到女人身上一股腥臭,他认为婆娘们打香粉,盖住身上腥臭就是唯一的理由。尤其是春天里,尤其是三十多岁的妇人,身上散发出的腥臭总是汹涌弥漫,夹杂着一股烂丝瓜味,飘出百步之远,他鼻子一碰到脑壳就晕,要是在这种气味里呆上个把时辰,那更是要他的命,他必定面色发黄,额冒冷汗,说不定还要哇哇哇呕吐不止。

  他还认定,正是这种腥臭败坏了他的瓜果。他屋门后有两棵桃树,每年花开得很茂盛,只是不怎么挂果,即便挂上了也一片片地烂掉。有人说这树有病。他摇摇头,说那些贼婆娘一年总要来疯几轮,我都要病了,树还当得住。

  他是指两棵桃树靠近一片茶园,每年都有婆娘们去那里摘茶和笑闹,桃子不 烂才是怪事。

  有人不大相信他的话,想试一试他的鼻子是否真地与众不是否真地拒色如仇,有一次出工时偷了他的蓑衣,献给妇女们垫坐,再归还原处,着他以后有何表现。

  人们大为惊讶的是,他取蓑衣时鼻子缩了两下,立刻沉下脸;“搞下的,搞下的,哪个动了我的蓑衣?”

  在场的男人装作不知,互相看了一眼

  “我得罪过你们么?我哪点对不起你们?要这样害我?”他哭丧着脸一跺脚, 真来了气。

  偷蓑衣者吓得赶快溜了。

  罗伯丢下蓑衣,气咻咻回家去了。复查想和事,把蓑衣拿到塘边洗了洗,给老村长送去。但以后的日子里,老村长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件蓑衣,据说他还是一把火把它烧了。

  人们再也不敢同他开这一类玩笑。请他吃饭,桌上断断乎不能有女客,近处也断断乎不能晾晒女人的衣裤。安排他出工,也必须注意不把婆娘们派在他一起。有一次本义要他跟着公社里的拖拉机到县里买棉花种,他一去就是两天,回来说,他走到路上突然腿痛,没赶上拖拉机,只好步行,所以费了时。村里人后来碰到公社里开拖拉机的师傅,才知道他其实赶上了拖拉机,只是因为车上有几个婆娘搭便车,他就硬不肯上去,情愿自己走路。这就怪不得别人了。

  他走路很慢,从县里走回马桥,三十来里路竟走了整整一天。不仅如此,他做什么都慢,都不急火,似乎深知日子后面还有日子,日子后面的日子后面还有日子,无须寅时的饭吃进去就要屙在寅时。后生都喜欢跟着他做工夫,日子可以过得比较轻松和优闲,后生跟着他到天子岭修跨山渡槽。天太冷,地上都结了冰壳子,人人的脚上都缠了草绳,还是一步一滑,跌倒的哎呀声和笑声此起彼伏。大家缩头缩脑来到工地上,见干部们都没有来,在场的只有罗伯最有话份,就央求他同意大家等一等,至少等日头出来化了冰再开工。罗伯睡眼惺松地抠着布袋里的烟丝:“谁说不是呢?这么冷的天也把大家从被窝里拖出来,是要埋爷还是埋娘呢?”他的话虽然没说得很明确,意思倒也明白了。大家高高兴兴一哄而散,各自找避风的角落暖身。罗伯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枯枝落叶,在胯裆下烧着了一堆烟火,引得好些后生到那里去拥挤。

  “恐怕要搬两篓子炭来可?恐怕要架几个炉子来呵?本义一声咳嗽,摔下阴阳怪气的两句开场白,骇得人们跳了起来。不知他提着一根丈量土方的竹竿,从哪里钻出来的。

  罗伯的眼皮上还糊着眼屎,慢条斯理地说,“路都走不稳,何事还担得担子?你没有看见么?这号天狗都不上路。”

  是呵是呵,人们也跟着附和。

  “要得!”本义又冷笑一声,“我就是来要你们睡觉的,党员带头睡,民兵带头睡,贫下中农克服困难睡,既要睡个现象出来,又要睡个本质出来。晓得何事睡吧?”

  他把刚学会的现象本质一类哲学也用上了。说完脱下祆子,扎起袖口。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液,扛起一块岩砖就往渡槽那一头走去。他这一手倒也厉害,在场的人不好意思干干地看着,看看旁人也动了,恋恋不舍走出温和的角落,三三两两硬着头皮撞入寒风。

  罗伯沉住气,抽完最后一口烟,也咕咕哝哝扛了口岩砖跟上了本义。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。他刚刚走上渡槽,前面的本义一声尖叫,身子晃了晃,两个脚板根本稳不住,在滑溜溜的槽面上平移,眼看就要捐出边沿,眼看就要滑入水声哗哗寒气升腾的山谷。人们的心猛地露了上来。还没有看清楚形势的险恶,罗伯已经眼明手快,呼地一声甩掉了肩上的岩砖然后猛地扑上去,没抓住前面的身影,只抓住了一只脚。

  幸好罗伯自己的脚勾住了渡槽上的一个钢筋头,压在冰上的身体被沉沉的本义拖到渡槽边沿以后,停了下来。

  根本听不清本义的叫声——被山谷的气流搅得七零八落,好像从很远很远的谷底传来几声蚊子叫。

  “你、说、什、么?”罗伯只看到另一只乱蹬乱踢的脚。

  “快把我拉上去,快点……”

  “莫急,”罗伯也气喘吁吁了,“你的哲学学得好,你说这号天气是现象呢?还是本质呢?”

  “你快点……”

  “也莫太快了,这里凉快,好讲话。”

  “娘哎……”

  几个后生已经靠拢来,拉的拉绳子,伸的伸手,好容易小心翼翼把吊在渡槽下的书记救了上来。

  本义上来以后,红()着一张脸,再也不豪气了,再也不哲学了,走下渡槽还得有人扶着,小步小步碎碎地走。他回到村里砍了一斤肉,请罗伯吃酒,感谢救命之恩。

  从这次以后,本义可以骂马桥的任何人,唯有罗伯除外。本义有了点好酒,也要提到罗伯的茅屋去,请罗伯喝上一口。有人说,铁香后来三天两头同本义吵架,本义老是泡在罗伯那里,也是原因之一。他们不光是喝酒,不光是讲白话,还做些让人费解的事,比方说一同洗澡,一同躲进蚊帐里,压得床板吱嘎响,不知在搞些什么鬼。就算是同锅兄弟,也不能睡一个被窝吧?有人曾经去罗伯屋后的园子偷笋,顺便从窗纸洞朝里面看过一眼,大为惊奇:他们莫不是嬲屁股?

  这是指男人之间不正经的事。

  马桥人对这种事不大关心、张家坊也有人做这种事,邻近外几个村象也有些红花爹爹和红花大叔做这种事,算不得什么稀奇。再说,看见本义白天忙上忙下一脸的怒气。谁也不敢去深问,也就无从证实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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