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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布时间:2021-04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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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碧华:一根绣花针

  阿国拿着一根绣花针,手有点抖。

  他的事公司都知道了。

  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失魂落魄,有些装修工程也跟进不足,一定不对劲。

  行内一个资深的装修工人,给了他一根绣花针。告诉他乡间流传的土法。周师傅教阿国:

  “把针倒插在床褥中,剩针尖向上,然后用床单覆盖好,别让她发觉。”

  “有甚么后果?”

  “她一躺下去,一刺受惊,豁然开朗,一切明白了,就不会再来。”

  “她永远不会再来了?”

  “对呀!”周师傅说,“你把一个气球戳破了,能回复原状吗?气都跑掉了。”

  阿国的手颤抖。银色的绣花针在黑夜中一闪,像哀怨的眼神。

  已经是第七天了。

  每晚,她都像一头蹑手蹑足的小猫,无声无息地如往常过活。

  她一向安静。小名也同他家那花猫一样。当年不识她,他是这样地唤猫。后来认识了:“啊,你也叫‘花花’?”仿佛一道桥,话匣子马上因此大开。

  有了女人,花猫留给母亲。

  厨房传来水声,碗碟的碰撞声。之后,是洗衣机的闷哼,一下一下,摇晃着人的灵魂。

  记得第一天,他也在半睡半醒中,听到厨房发出声响。他不以为意。起床后,见到碗碟已洗好了,亦没有上心。

  这一阵,总是心不在焉。

  本来最恨洗碗了。

  相恋五年,结婚一年多的妻子花花也是。以前常猜拳,三盘两胜,或是十五二十。输了那个垂头丧气在厨房劳役。这也是年轻伴侣的情趣。

  花花对他很体贴,常常故意输给他。

  ——不过,出事以后,他得自己洗碗了。

  那天,他喜滋滋地驾着梦寐以求的跑车型电单车,载着花花兜风去。

  “好开心呀!储了两年钱,终于还了心愿!”

  电单车汽缸容积四百毫升,马力五十九匹。

  “还安装了‘大包围’外壳。”阿国像炫耀一件玩具,洋洋自得。

  花花紧紧搂着他的腰。这价值五万七千元的风驰电掣太贵了——不过只要阿国开心,她就满足。花掉了一笔积蓄,得罚他洗上一个月的碗……

  车子在公路高速飞驰。

  在回旋处,突然失控撞向石壁,车和人也凌空弹起,再撞向灯柱,然后堕在一地的铁片和锐利的碎玻璃上。

  阿国翻了几个筋斗,左手和双腿剧痛,肯定骨折。花花呢?她躺在血泊中,胸前血污一片。阿国急忙匍匐爬行,艰难地伸手向前。他凄厉大喊:

  “花花,老婆,你怎么样呀?对不起呀!你回答我吧!你怎么样呀!你有没有事呀?不要昏迷呀!你看着我……”

  花花一片迷惘,含糊地:

  “我是谁?在哪儿?你是谁?为甚么?我要回家!门呢?门呢?——我很冷。”

  “花花,你告诉我:你姓甚么?刚才吃的牛扒几成熟?我们结婚多久?你千万不要睡着了!”阿国竭尽全力紧握她的手,问一些最简易的问题,但她回答得甚么困难。她一点印象也没有。徐徐地,合上双眼。

  她徐徐地,去了。

  在送到医院之前,已告不治死因是头部重创,肋骨刺穿心和肺。

  一个月来,阿国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。这不是真的,不可能!一切都没有征兆,也没有预感,事情就发生了——我们都没有准备好呀!

  没一晚可以一觉睡至天亮。忽地惊醒时,眉头是皱锁的,可想而知在失去意识的时段,心情仍极悲哀。

  大厅传来吸尘器的声音,未几,又停了。想一想,奇怪,这三天来,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莫非是自己有梦游症?怎么会?此刻明明是醒着的。静心一听,水声!

  阿国起床,蹑手蹑脚,轮到他变身一头探秘的猫,蹿到厨房去。

  是的,洗碗的不是别人,是花花!她在做她的家务。她巴不得天天为丈夫洗碗。

  阿国心知肚明,大吃一惊。

  在黝黯的厨房,外面微弱的灯光和惨淡的月色,映照花花那全神贯注又乐在其中的手势,她甚至没有用热水,亦不戴胶手套。青白的双手,无名指上的白金指环,在冷水浸泡下更令人心寒。

  阿国吓得张大了嘴巴。他不敢叫喊,更不忍心惊动她。

  怎么办呢?

  他只好又蹑手蹑脚,像一头逃躲的猫,蹿会床上,大被蒙头,瑟缩一角。等到明天?时间过得特别迟缓。时钟接近停顿。此情此景,如何睡得着呢?

  四下死寂。

  咦?水龙头和洗衣机也关掉了?

  阿国正想伸头出去窥探一下——只见花花着地无声若无其事地,竟然已站在床畔,还钻进被窝中,像从前那样,顺理成章。

  阿国骇怕得屏息静听。

  花花没事人般自顾自闲话家常:

  “天文台说过两天十二度,得把棉衣找出来。”

  又道:“我织的围巾在第三个抽屉,你明天记得戴上。你戴灰色那条好帅!”

  想想,又省得:

  “不如换了窗帘才过年,好吗?圣诞去不成日本了,谁叫你买车?没钱了,努力再储蓄吧。”

  不管阿国身子僵硬,牙关打战。花花叹气:“昨天我回超级市场上班,收款机的座位已换了新人了,没有人理我。公司真没人情味,辞退我也不给一个月通知。唉!年近岁晚,很难找工作呀……”

  花花辗转一下:

  “我记起一些东西——又记不大请楚。我好像要到哪儿去?我不想去。我回来后,总是下意识要寻找一扇大门……”

  阿国问:

  “是甚么大门?我们家的大门?”

  “不。”花花皱眉,“那扇神秘的大门,若隐若现。我不想推开它,但有人吩咐我逼我推开它。我不要!阿国,我又逃来你身边。我这样来来回回的,好辛苦,头便疼了。”

  她瑟缩:

  “我怕我推门走出去后,认不得路回家——年纪大了,记性差了点,真的,我常常一下子就忘记了刚才的事。阿国,我提早患了‘老年痴呆症’,你不准不要我!”

  阿国鼓足勇气,哆嗦:

  “夜了,别想太多。明天再说。”

  花花道:

  “老公,我很冷。”

  他怆然给她严严盖好被。隔被轻拍,哄她入睡。

  “快睡吧,好好睡一觉。”

  “真累!家务总是做不完。”

  “花花——”

  “唔?”

  “——没事了,乖乖睡吧。”

  阿国泫然:“我爱你。我舍不得你。”

  不忍说破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,她记不起发生过甚么事。

  她拒绝推门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
  但回到自己的家又如何?她已经不再是凡尘中的一分子,她再努力吸尘、洗碗、洗衣……她再累,已经不再是那有血有肉有体温,爱与被爱的小妻子了。二者相隔了一道辽阔的奈何桥。

  拎着一根绣花针的阿国怎狠得下心来,叫她“豁然开朗”?

  他不想她走,她更不想走——但又强留到几时?

  面对生死,束手无策,任由命运拨弄。但我们只能顺应,并且适应。

  一个死去的人有他该走的路。

  也许在五分钟之后,花花如前爬上床,遭绣花针一刺而醒,满目惊怖。虽恋恋不舍,迫得烟消云散。

  从此不能再见。

  她从此()不会再回家!

  从此。

  不会。

  是第二回送她走。

  阿国觉得,这是他一生中最痛楚的决定……

  李碧华:蓝蜘蛛

  非常苦恼——自从女人发现自己的“特殊癖好”,令家中杂物越来越多。堆满了小房间、厨房、衣柜,连天花板的暗格也快摆放不下了……

  这些杂物不重,但颇为阻碍。都是一些“空罐头”。

  女人也担忧这些“空罐头”终有一天被揭发。废料的处理令人伤透脑筋。

  三年前,女人仍是一个五尺四寸、文静而标致的业务经理。身材纤巧但双腿修长,喜欢穿细跟高跟鞋。女人常常觉得腿比脸的分数高。

  成衣厂老板,蔡志翔,就这样爱上她。

  女人,有时在凌晨二时急电。

  声音透着恐惧:

  “有……有一只手掌般大……的……蜘蛛在天花板——”

  那黑茸茸的红斑蜘蛛,其实个子不大,腹部鼓鼓的,一动不动地伏在天花板正中。但指抓很长很长,半伸半曲,如一只鬼手。

  不知怎么办,吓得泪水都淌下来了。女人终于忍不住,把天天见面的男人找来。

  ——败在一只蜘蛛手上。

  男人马上赶来,把它干掉。

  她知道,他是自妻子身边,找个三方面都心知肚明但又装作无事的借口。

  男人二时二十分到了。

  他四时才离去——他仍得回家,睡自己的床至天亮。

  后来他说,正与妻子分居。

  女人希望他在她床上,或她在他床上,缠绵至日出,一起上班。她不是一根“事后烟”,和一扇在黑暗中给带上的门。下课铃声一响,各人回家做功课。

  她的血冷,体温不够自己用。

  再实在一点,难道不能共同,开设分厂、分店……名正言顺吗?

  某个星期五晚上,大约八时半。在洗手间墙角,又见到一只蜘蛛。它是暗蓝色的,八爪生着灰黄色的刚毛,并有人字形重迭斑纹。看得那么清楚,因为太近的缘故。她又马上给他打电话。

  接听的是蔡太太。蔡太太平静地说:

  “蔡先生不在香港。他决定把工厂和两间分店结束,把业务搬至内地发展。”

  “甚么?刚下班时没半点蛛丝马迹?”

  “我们夫妻间的计划,不宜过早向外人透露——不要紧,下星期一我会正式公布,并遣散员工。你帮了他几年,遣散费和特惠金都不必担心……”

  “但他人呢?”

  “他北上了。”蔡太太叹气,“你知这金融风暴,最近股市又那么惨。我不助他善后也说不过去。”

  女人冲口而出:

  “你们不是分居了么?”

  蔡太太笑:

  “甚么叫‘分居’?”

  又安慰:

  “这手提电话是我在用了。有甚么需要你再打电话来。经济上我们是帮不上,但诉诉苦一定开解到的。”

  这个号码不能再沟通了。但一下子失业,又失去一个男人——不,老板,怎么办?她的肺腑空洞了。

  关上所有的门窗用毛巾封好缝隙然后开煤气?湿着双手抓电掣?把头放进启动中的微波炉?到医院看病乱吞他们经常配错的药?用山埃煲汤?跳下路轨冲向开来的地铁?……

  蓝蜘蛛就在墙角。感觉到它正冷冷地瞪着,微微地呼吸,不动声色。也许双方蓄势待发,不是你死便是我亡。女人知道以后都得自己照顾自己了。

  率先发难,飞身到厨房取出一瓶杀虫剂,想着它的头脸爪子使劲地狂喷。蜘蛛慌忙觅地逃生,无论它往哪儿横行奔窜,她都不肯放过,狠狠狙击。几乎耗掉半罐杀虫水。它在汪着的毒药中抽搐。意犹未尽,拎着身边任何硬物,棍子、洗马桶的刷……迎头痛击,它早已眩晕,手脚只悸动,再无挣扎力气。用力拍拍拍……直至蜘蛛变成一滩难以辨认的蓝黑色的恶心浆状物。按捺着震栗,捡拾起摔进马桶,由大水冲走。如是者反复七次。

  而洗手间兵荒马乱,仿如浩劫。

  才在激动中,颤抖地瘫软,倒在地上,担心它有同党,有妻子,有儿女,有亲友……会在黑夜中忽地冒出来,为它报仇。所以一整夜没有关灯。

  忙碌地收拾残局。开动吸尘器,把全屋彻底清理,从内到外洗擦一番,喷上杀菌清新剂,连空气也换过。忙了足足两天,是一个难忘的假期。

  女人要到失恋时,才知道自己胆子大。

  她再也不奢望在三十岁之前结婚。

  星期一不用上班。得到一笔钱,是男人“遣散”的代金——为了遣散她,他的工厂跨了?他不惜跑掉?她败在另一个女人手上?

  一连三天,都在兰桂坊的酒吧中喝得半醉。不理睬任何人。

  第四天,这里举行了一个“变身派对”。

  来的都是专业人士、高级行政人员。律师、医生、投资顾问、建筑师、工程师、美容专家、心理治疗师。

  十二点钟声一响过,来时穿戴整齐,一身套装的客人们马上进行“变身”。看谁在十分钟内变得最离奇古怪。改头换面,前后判若两人的,便得无耻大奖。

  日间压抑得很痛苦的上等人:有的扯掉领带穿上透视装,还是鲜红的。有的把头发往上拉扯然后喷上桃色,竖立如箭。有的上衣一脱,便是BRA~TOP。有的索性只穿三点式渔网,本人随时脱网逃生。有的把大型垃圾袋套上身,跪在地上任人鞭打……

  夜更深了,人也更疯狂了。一地都是碎玻璃和酒。在走廊上,两个同性恋的男人正隔着裤子用力揩擦,发出呻吟,哭得狂妄——女人认得在前面担任“0”的那位,是她“前老板”所租工厂大厦的业主。他拥有一幢大厦,却失去了性别和尊严。

  不要紧。每个人都会在有生之年失去一些东西,而这些东西日后回想起来一点也不重要。

  这天她喝得很放肆,醉得连一双鞋子也失踪了,赤着脚,醺醺然,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间。呕吐。好像把心一并吐掉。大力漱口,如同灌肠清洗身心。不消一刻,已经空虚。

  猛开了水龙头,冷水迎头盖脸的冲泡了好一会儿,抬眼,在镜子中出现一张女人的脸。

  ——是个短发、苍白、眼睛大大的美女。一身黑衣。关怀地问:

  “你没事吧?”

  “不要紧,衣服弄脏了。”

  “脱掉它!”

  “……”

  女人迷惘地望着黑衣女。她竟踏前,一手环着腰一手搂着肩,便吻上她的唇……竟然来不及也没有力气挣扎。

  不知为何,好像才过了五秒钟,也好像大半小时,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。岁月既缓且急地消逝。悠悠张开眼睛,甚么也没发生过,脸仍湿,眼前仍是一面镜子。但——身上的衣服确然被换过了。是一件黑色的贴身T恤。不是自己的,是另一个人的,但那个女人呢?

  一切像骤然醒过来抓不住的梦。最后连梦也没有了。

  女人开始明白,甚么才是人生真正的快乐了。一出来,遇到一绺头发染了绿色的男人。他向她吐吐舌头,见到银光一闪。

  是他的舌环。

  男人含糊地瞅着她,挑逗:

  “你背上有怪物!”

  女人看不见,他送她回家,把那件黑衣脱下来,黑衣上是只银蓝色的蜘蛛,在自织的罗网上,睥睨一切。

  他还惊诧:

  “咦?蜘蛛纹身?”

  甚么?扭头,照见那只蜘蛛,烙印一样,熨贴地伏在她裸露的背上,是纹的。

  她一惊,用温水大力洗擦,洗不掉。水温加高,皮肤灼红了。烙印不脱。

  男人把灯光扭开,大亮,在镜子前,见体毛茂密,如一个巢。兴奋莫名,急把她双腿分张,猛烈地插进,撞击。

  女人说:

  “我怕光!”

  男人说:

  “没有光我看不清楚你的表情……”

  她拎起一个香水瓶,朝灯砸去,果然命中。二人葬身暗黑中,一地碎片,满室浓香。男人兴奋欲置她于死地,发出号叫。抽送加剧。

  “嘎——嘎——”

  黑暗中一下惨呼。一如高潮。

  但男人缓缓倒下。她的手脚锁住他。

  她体内沸腾,肚脐中,迸出丝状分泌,初如胶水,遇空气即凝,丝变硬,结成网,把男人紧缠。抓住他肩头,向颈侧咬下去。男人剧痛,正欲力推,全身中毒麻痹。

  见状,不慌不忙,吐出唾液,有酵素,注入他大动脉,由此进入猎物体内。不久,他内部组织、骨、血和肉渐变为汁液。又香又甜又浓。

  男人的嘴角微搐,是一张微笑的脸,是在最欢娱之际欲仙欲死的扭曲笑脸。

  双眼翻白,不知所措。

  她伸出带刺状吸管的舌,吮吸甜汁。

  “哗——太美味了!此生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!”心想:这真是人生至高享受。

  男人任她一下一下地吮吸,再无动静。

  他很高大,一天吃不完。

  脐中再吐丝,缠封好——这是“保鲜膜”的功用。

  大概两三天吧。就可以把一个男人吃掉了。他体内的汁液吸干后,只余外壳,弃如敝屣,她报了仇。

  又得出去捕猎。

  有些男人挣扎。有些胆怯与他的体积成反比,完全经受不得惊吓,已不省人事。

  有些聪明,有些笨。聪明的伺机觅地欲逃,可被缠得更紧。下场同笨的一样——只要他们不上门,他就平安。

  可惜,这些蚊子、苍蝇、金龟子、蜜蜂、牛虻、粉蝶、毛虫……都爱自投罗网。

  日子过去()了。

  家中弃置的“空罐头”一天一天堆积……

  男人既不卫生,又不环保,玩过用完吃掉后仍是垃圾。

  这是蓝蜘蛛的烦恼。

李碧华:一根绣花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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