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1-04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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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木天散文精选
穆木天(1900-1971),原名穆敬熙,吉林伊通县靠山镇人,中国现代诗人、翻译家。象征派诗人的代表人物。1918年毕业于南开中学。1926年又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,曾赴日本留学,1921年参加创造社,回国曾任中山大学、吉林省立大学教授,1931年在上海参加左联,负责左联组工作,并参与成立中国诗歌会,后历任桂林师范学院、同济大学教授,暨南大学、复旦大学兼职教授,东北师范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教授。1926年开始发表作品。195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着有诗集《旅心》(1927)、《流亡者之歌》(1937)、《新的旅途》(1942)等。
《秋日风景画》
一
狂风暴雨从海上吹来。大的都市如死了一样。除了时时送来的几口汽车声,火车拉笛声,若有若无的电车响动,再听不见什么都市的声音了。叫卖的声音,扯着闹着的儿童们的喧嚣声,是再也听不见了。如狂波怒涛般的大都市,如鼎沸一般的大都市,现在好像是停止了动作。跃动的都市好像变成为一座死城。
只是狂风暴雨在咆哮着,在这九一八的夜间。可是,在日间,在太阳旗之下,日本在欢声雷动地庆祝着九一八纪念。而殖民地的民众却是屏声息气地连反对的声音都不敢公然地吐出来。而不到夜间,又袭来了暴风雨。刮得无家可归,暴尸于荒郊野外的,真不知有几何人。狂风暴雨好像更加清楚了压迫者之面貌的猛恶。在这九一八的夜间,只是狂风暴雨在咆哮着。
在这个不安的夜里,对着沉沉欲坠的黑暗的巨幕,听着吼吼的风雨声,傍着依稀的灯光,我回想到一幅一幅的秋日的风景画。
二
那时,我是一个天真的孩子。是八岁,也许是九岁。
风景,是我的故乡的野外。是秋日萧瑟的景象。
时间,是日俄战后,由于南满铁道之开发,乡间的一部分人相当的富裕起来的时代。
那个时候,我的家庭是相当地安适。我一个人读书。
一天,我跑到野外去了。
高粱,“晒了红米”了。小河的边上的草,枯黄了。满山秋色。牧童在放着牲畜。出了学房,到了野外,使我感到无限的舒畅。
那时,是天下太平,没有土匪,也没棒子手(劫道的)。夏天,我们可以到山里打杏、采芍药、百合、狼尾蒿。在那树木关门的时节,都是一无所惧的。何况,现在是秋天呢。沿着小路,我不觉地走到牧童们相聚的所在。
牧童们都像是天真的。都是街头街尾左右近邻的孩子们,他们认识我,他们向我打招呼。
一—哎,大家烧毛豆好么,我,笑眯眯地,向他们要求。
——好罢!大家像是赞成我的意见似的。
大家到邻近的豆地中折了些毛豆,、拾了些干柴枯草,弄了把火。不一会儿,毛豆啪啪地燃起来了。
烧熟了毛豆,大家分着吃了一顿。都是非常地高兴的,一边吃着,一边说着。
吃烧包米(玉黍)的风味,和吃烧毛豆的风味,是我永不能记的。
可是,自由地,在山野中吃烧毛豆的那一次,是最愉快的。
但是那种世界,现在那里去了?
三
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。是在北方,可不是我的故乡。
是在天津卫。天津卫,是伟大的名字“一京,二卫,三通州”。那给了我无限的憧憬,在我的少年时代。
天津又称作“北洋”。那是更引起我的幻想。在故乡中学的教室里,时常这样设想。“北洋”是一片汪洋,是在海的旁边的一座蜃楼般的都市。索性是一片汪洋中还涌着几只绵羊。
到了天津卫,觉得倒也不错。但是,不是海滨上的幻影的城池,而且沙漠中的一片尘烟扑地的街市。
听说有一个紫竹林自己总以为是一座竹林,是一片紫色。好像是观音菩萨住在那个处所。但是没有去过。
秋日里,在野外散步,是一种乐趣。两三位朋友在一起,绕着野外小径,谈着灵修问题,或谈着自然科学的,是非常地适意。
一天的情景又到在我的目前了。那是乘船到黄家坟去。是学校青年会举行的秋季旅行。
在黄沙飞腾的天津生活,苦的是缺少水。虽然那一道海河,是一带浊流,但是离开了满目黄沙的南开,到了河的中流,溯流而上,大家,你唱我和地,唱着歌,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。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,望着西沽的教室,想象着要去的那个所在,心中是别有天地的。黄家坟自然是初秋的景象啦。虽然秋日非常地和煦,但已令人感到白杨萧萧了。从船上望去,无数的白杨,拱抱着一块坟地。四边是满目的田畴。
大家席地而坐地吃野餐,谈话。随着,四散地,玩去了。
一望无边的莽原,使我更感到茫茫禹域之广大。我感谢上帝。我想象着在这块平原上,将林立起工厂的烟囱。烟囱里的烟直冲云霄,机器的响动轰震四野。我想象着我是一个工程师。我想来想去,看着地形,想起几何的公式来了。可是我的工程师的梦未能实现,我所想的那些工厂的烟囱与机械也未有产生出来。那一个世界是在怎样的条件下才能实现呢?
四
又是一幅的秋天的风景画。是在日本京都的吉田山上。
是一座神社,在吉田山的东麓上。神社是盖覆在吉田山的绿树浓荫之下。神社前边,是一条长的石头的阶段,直通到山下过的马路。马路那边就是古刹真如堂。
在薄暮的时节,我同T并坐神社中的石凳上。T君是我的高一级的同学,同时,是文学上的朋友。
真如堂在绿树苍郁之中露出来他的尖巅。远远地,在东山这边的山谷中的人家的屋顶上,还余着断续的炊烟。
夜幕越法地坠下来了。空中,时时地,度过着一只飞鸟。
T君又想作拜伦,又想作维特。夏天,他去过宫津,在庙里结识了——位少女TY。
T君总向我谈他的理想:哥德一生有过十四个爱人。但是他在宫津遇见过一个。我则是望洋兴叹。
我们的话题总是“美化人生,情化自然”。从艺术讲到恋爱,从恋爱讲到艺术。讲来讲去,他总是煽动,我总是无从问津。
那时,维特,拜伦,的确地,是我们的理想人物。
空抱着理想,怎能实现呢?这又是问题了。
于是忧郁了。但不是幻灭。不能实现的热望,不住的憧憬,我那时觉得是美的。
夜色朦胧,心地朦胧,一片诗意。随着,古寺中振响出来灰白色的钟声,在空气中荡漾着。
钟声止了。我们又到在薄冥的道上了。
——上哪儿去呢?我们互相地问着。
一边说着,不知不觉地,顺着小径走下去了。
夜色是朦胧的,心地更是朦胧的。
心里永远是充满着爱的憧憬。
理想是能实现,倒是有点诗意。秋的薄风,微笑地在安慰我。
这种的朦胧的心情,当时是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。我总是在这种忧郁气氛中生存着。
这种心情现在是成为了云烟消散了。
五
又是一幅秋景。是在伊豆半岛的伊东町。
受了一点精神上的苦痛。s君劝我暑中同他到了海岸上。
到的时候是炎夏,但是深深地给我印象的是初秋。
伊东的初秋,是一个深可怀恋的追忆哟。
肥胖而有肉感的少女静江!她是给了如何地深刻的印象啊!
日本的少女,点缀在初秋的田园风景中,是如何地优美呀!
伊东川上,我游玩遍了罢!我在他的源头读过维尼的诗篇。
伊东桥畔,我欣赏够了罢!我在他的苍翠的树丛之中,赏玩了皎洁如练的河中的涟漪。
伊东的山头,田间,海岸,都有了我的足迹。我的鞋底到处都给踏上了烙印了。
而特别地是它的夜间的灰黄的道上是最令我怀念的。我真不知有几千百次地追逐着伊人的歌声伊人大概是同s在散步。
一天夜里,真是百分的不安了。夜里,在楼下温泉里洗了一个澡,随着就出了门奔海滨去了。
那是九月初的天气,微有凉意。
夜是静静的。涛声和山中的微风声相应和着。一湾碧海。遥遥地,海面上,散布着一些渔火,在闪烁着。
在各处散在的人家,都关门闭户地在鼾睡着。小的过路的茶店也都关了板儿,外边只剩了几张空床。
我一边望着渔火,听着风声,一边默默地往前走着。在那一条平滑的灰白的仄道上,往前奔着,心里像有无限的憧憬。
到了伊东和纲代之间的山陵的顶峰上,东方已滚出来朝阳。茶店已开始营业了。
饮了一杯茶,吃了两个蛋,登了高峰,我长时间地把初秋的海观赏了一下。
到了纲代,在船码头流连了一阵。看见了下船的下了来,上船的上了去,汽笛呜呜地一声,船向着大海驶去,我又就了向热海的路。
走了不远的平坦的海滨的沙路,又是山路了。山路是更崎岖得多了。虽然有些疲乏,但仍是向热海走击。
到了热海,日已西斜。倒是有点失望。再往前走,像是无处可去了。再不想去瞻仰那“锦浦归航”等等的名胜了。
到了旅途的终点,旅人感到了像是没有出路。看看帖包中只有回伊东的船费和一点零钱,于是吃了一餐便饭,想了一阵,玩了一阵,就乘着汽船又折回了伊东。
这一次回到伊东,好如常胜将军之凯旋。傲然地立在船头。俯瞰着海水,而特别是将近伊东码头之际,自己感到真像是作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。——我们以为你自杀了呢,房东老太太,静江,S,都向我说,在我回到家中之时。我笑了一笑,点了点头儿。——山里,河边,海岸,都找遍了呢,接着他们又说。——到热海去了,我微笑着走上楼去。那一天,是我最可怀念的。那种恋爱的幻灭,是可宝贵的,那种放浪的旅途是可宝贵的。
现在,回忆起来,是另一个世界了。
六
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。是在墙子河畔。
回到中国,由广州飘泊到燕京。由燕京又飘泊到天津。
但是这一次安身的场所,却是墙子河畔。
墙子河畔,是我以先所未曾去过的所在。说起他的风景,是异常有风致的。那不是北海那样的绿户朱栏。又不是故宫那样的颓城腐水。那是另一种风景。
是一条河,河里有无数的货艇。岸上是些破落户的商店。是卖烧饼的,卖切糕的。往来的,除了少数之外,人都是短衫露膊,作苦工的,撑船的乡下汉。
但是河边的马路,是南达南开大学,北通日本租界。南开大学远远在望。北行半里,即到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租界了。
在不夜的都市之近旁,有这样墙子河一带的所在。那构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对照。
我去的时候是初秋,墙子河已现出的凄凉的秋色了。北京城中所没有的萧条。
那种惨澹的秋的田野,展开在河的两岸,十足地,表现出家村没落的现象。
学校是日本人办的——为着生活,朋友介绍到那里避避难。但是在那里,我看见在北京的“宫庭社会”中所见不到的现实。
学校的日本教员过着优游的生活,时时在学校宿舍前的小林中聚着野餐,清洁整齐地整理了他所住的区域;但中国的教员的住所之前,则是灰尘狼藉,只是他们对于日本教员则是低首下心,唯恭唯敬的。
虽然学校四围皆水,岸边匝以树墙,如住在别庄里似的,但是,那则越令我在那里住不下去了。
满目疮痍,到处矛盾,使我的忧郁的悲哀消散了。
我脱开了那个环境。我知道我以往是住在空想的世界,虚构的世界。而今后现实的世界等待着我去踏进呢。
七
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。是在船厂。
船厂是我的故乡的都会。我们叫做吉林,可是乡下人却只知道船厂。
是一九三O年的秋天。是“九一八”的前一年。
在东北,秋天是来得很快的。夏天过去,马上就一雨成秋了。
那时,我住在北山附近的吉大寄宿舍中,每天,是要同Z君到北山散步的。
初秋,树叶已是枯黄而欲坠了。登了北山,遥望松花江上,来往坐船的人已经稀少了。江南岸,已将满地是衰草了。
这天,同赴北山散步的,不是Z君,则是c君和H君。
步上了山道,登在庙宇前的栏杆上,瞰视着长而如带的松花江。
械里是烟雾沉沉的。
这一年,是多事之秋。就是赏玩风景,大家都是时常谈到国事。而且这一年教育界也是多事之秋。
“吉敦铁路与吉海铁路之接轨,日本是在阻止着的。”
“南满铁路,是一天一天地,损失受得多,‘赤字’是有加无已的。”
“日本明年是一定要武力修吉会路,总是要干一下子的。”
“农村一天一天破产,卖地都没人要,种了一年地还得叫借贷”。
这一类的话语,是我们所谈论的题目。我们总直觉到有什么事变将要临头了。
说着,穿过庙字,到了庙后的盘道上。顺着盘道,向着西边山头上的亭子走下去了。
四外是夕暮朦胧。各个山头上,笼罩着烟霭。在山道上,望远处眺望着,好像感到农村是要越法迅速地没落了。
转到西边的山头上,在亭子四周走着,远望着。
满铁公所的建筑物,耸立在松花江的北岸上,如吃人的巨兽似的。
山窝中,几家茅舍,一条崎岖的道路。在那个山村中,一切像是害着黄瘦病。
——只有民众起来,……好像谁在叨咕着。
转回身来一看,亭子的石墙上,新新的油墨写着:“第二次世界战争……”
日本的压迫日烈,可是新的势力日益增长。这是“九一八”的前夜。
那是一幅秋的风景画。可是那一个多事之秋,回忆起来,印象是非常深刻的!
八
“九一八”事变不出人预料地爆发了。一年!两年!现在是两周年纪念了。
日本天天在向中国民众示威。在狂风暴雨中,我们想象一下他的残暴和凶狠罢。
可是,在一方面,东北却成了新局势,民众武装起来,要作决死战了。
大都市是如同死缄一般。可是民众在“死之国”中,却要拼着最后的老命呢。
这是新的开始,这是新的开始。
方令孺:古城的呻吟
每次在报纸上读到新闻记者的访问,十分之九总是说:“在细雨蒙蒙中驱车到××处。”我总觉得不会有那样凑巧,偏偏在访问时候下雨。今天我去访问伤兵,就真的遇到这样天气:满天低垂着湿润欲滴的云,时时像是忍着眼泪的样子,竟或有一阵雨丝,追着飒飒的秋风扑上你的脸,但立刻又戛然停止,像不屑哭泣似的。江水和天空像是一双愁容相对的朋友,带着沉痛的忧郁,和黯淡无光的灰色:横卧在江天之间的绿洲,也觉得很无味,收去了它的颜色。
我茫然的跟着一队中学女生出发。我说茫然,实因在出发时,全不知道是向哪一方和到什么地方去访问!
伤兵开到这城里已有两三天了,据说先来五千人,随后还有。在他们开到的十天之前,已经有电报通知这儿的当局,临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负责办理。热心的人没有钱,而有钱的只忙着逃难去了;等到伤兵下了船,挤满在江干。那些断手、折足、皮破、血流、呻吟、哽咽,颜色灰白,愁痛不堪的样子,正合一位大画家成功一幅伟大悲壮的作品。
一队白衣的医生与看护,携着药箱、纱布、棉花来了,在伤兵看来像飞来了一片白云。他们立刻替他们检查、换药、包裹,重伤的抬到医院,(是外人所办的呀!)轻伤的兵士分派到各戏院与公共场所在这仓卒之间,各戏院与公共场所,当然是没有床铺,没有棉被,那些负伤的人们,只得横七竖八的躺在坚硬的长椅上,污秽的地板上,或有薄薄的一层草垫着、盖着;也有连草都没有的。在凄清的冷夜,你可以想像,听到的是什么声音!
在××戏院里,我看见住着几十位伤兵,中间有五六个重伤的兵士,或在腰上,或在腿上,中着炮弹;还有正在生病的。我们找他们的管事人,想商量一个办法,据说他安住在城外旅馆里。在戏院里的一角上,用两张椅子并起来,铺着一点稻草,一个面黄肌瘦的兵,裹着一条灰色的毯子,勉强撑起半截身子招呼我们,说他腿上受着重伤,而且又病了,睡在这儿冷得发抖,“能求你替我想想法子吗?”在他那双大而黑的眼睛里,带着失望与希求的神色,闪着晶莹的泪光。我们随即跑到医院里,请他们立刻教人去那儿检查,把重病的抬到医院里去。
在潮湿的窄长的石道上,我们默默的前进。两旁人家与店铺,大半都关着门,因为这几天敌机来袭的恐怖,街上萧条极了。三三两两男女学生,匆匆的来往,只有他们的热忱给这古城不少的温暖,他们都在为着抗战或慰劳的工作忙碌。走进医院,据说有十几个重伤的住在这儿。
我们各人都预备了明信片与墨水笔,当有不少离人思妇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吧。才走到绿树荫荫的庭院里,就听到一两声嚎叫的声音,心脏都为之收缩了!我预想着一幕可怕的景象,一幕为痛苦而变成狞恶凶暴的景象。大家都蹑着脚尖走进一个长甬道,看见护士含笑的面容,我心里也就轻松了一半;甬道的尽头有一间大病房,两旁排列着十几张床,病人安静的躺在白色的被单里,间或发出一两声叫苦的声音。我们分开向每一个床前去问好,并问他们可要写信。啊,他们是那样和善,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,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的光辉,我先前所设想的一幕没有理由的骇怕,在这时完全消失了,心里充满着敬意。
痛苦稍轻的兵,可以断断续续的告诉我们一些前方的情形,说:我们每一个人都抱着决死的心去冲锋,常常有一千多人上阵,只十几个人回来。敌人坦克车一来,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抱一个死同志的尸体,滚将前去,阻挡它,轰击它,直到把它打退为止。几天没饭到嘴,是寻常的事,因为时时刻刻都在准备应战。又有人要写给他们的营长,说:辗转移到这儿来,身负重伤,在路上衣物鞋袜统统丢掉,八月份的粮饷还没有到手,请他这时寄点钱来接济。因此我们知道无数的兵士正是这样纯洁的在牺牲,并不图财利,只为了祖国的安危而战。
当我正替一个广东伤兵写完信的时候,瞥见对面病床上有一个伤兵,伸手在他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瓶双妹牌的香水洒在被单上。我猜他是想让人去替他写信,却怕人嫌憎病人的气味,(其实没有一个人有嫌憎心)。他这种滑稽的,但是不自私的动作,教我忍不住笑。走向他,问是否要写信?他果然点点头,说;想写封信给我的哥哥,教他安慰母亲。他的伤在下额,说话颇不方便。又说:“倘我妈知道我在这儿,一定要来,来了不是要哭死吗?”
另有一个伤兵,枪()子从他的颈子上横穿过去,他躺着一点也不能动,可是,脸上非常的平和。
其中又有一个,也是从农村里来的,似乎受过很好的教育,他的伤在肺部,左臂也不能动,他要写信给他的父亲;他愿意自己口念,由我笔写;他叙述:从河南归德出发,上前线与倭奴作战,受伤;又说他“身虽受伤,但极其光荣”。“我的姑娘”他又说,(姑娘就是他妻的意思),也是中学的毕业生;我还有一个五岁的男孩子,六岁的女孩,这两个孩子,务请祖父给受教育。现在是科学最进步的时代,不求学不能成人!倘若我从此没用了,孩子将来还有希望……”说到这儿忽然沉默了,汗珠像济南的珍珠泉似的从他额上冒出来。这人的相貌很秀美,说一口湖南话。
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怜悯与感伤的心情,走出医院,同去的人散了,在这古城的窄道上,只听得我自己鞋跟的声音。
这古城,将近二十年我没有回来过,一切都还像一湾塘水似的凝滞不动,现在送来从敌人炮弹当中留下来的几千残废的躯体,却个个都有活跃英勇的灵魂,这灵魂该是最新鲜的雨水,冲净这一塘陈积的浮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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