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1-04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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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蔚南:梦中花雨
绍兴的旧迹,有些是久湮了。依着鉴湖波光而在的快阁,它的倾颓不知是在哪一年,实在减去这一带风景的部分颜色。
快阁的美丽要到旧文章里去寻,即如《花间集》中夹着的那朵紫藤花,纵使“花色早褪了,花香早散了”,仍可以忆起一天的花雨和如梦的眠歌。
鉴湖上方的天空,仿佛总浸着浓湿的雨意,催我又去浮想快阁的花景。一片片飞香的淡影轻盈地飘入徐蔚南《快阁的紫藤花》里。仰对今宵的明月,我宛若厮守阁前满架如笑的繁花而追梦去了。
江南园林中的佳境,远非快阁一处,只因这里曾留陆放翁饮酒赋诗的影子而值得慕古的士人来游。蘸着烟雨般的水墨绘心底的梦影,是徐蔚南落笔的缘起。沈园中凄婉的调子远离着他的文字,他惟求将阁前阁后不逝的欢情移往纸面,让随风的愁红犹忆艳阳下花彩的缤纷。徐蔚南的写花,以意在先,恰是元人诗的情味:“花魂迷春招不归,梦随蝴蝶江南飞。”盛开在后园的紫藤花,在他看,似乎摇身成了快阁的主人。相伴的风光“美丽得远胜人间锦绣”:远方山影一抹青苍,近处的春野上,紫云英的绯红、豌豆叶的鲜绿、油菜花的灿黄,配着湖面飞来的渔家的船歌,足可当画。山阴道上的无边风月,久望而不知倦。快阁的择址,真是占尽山水的绝胜。陆放翁的诗酒流连,正有一番道理。我假定得了这样的居处,虽不胜饮,怕也会悠然自醺了。
徐氏笔墨多在快阁后园的两架紫藤上。花容写尽,犹未适意,又用了一点辞格上的拟人法,把满目彩花写得热热闹闹:“我在架下仰望这一堆花,一群蜂,我便想像这无数的白花朵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,伊们赤裸裸地在一块儿拥着,抱着,偎着,卧着,吻着,戏着;那无数的野蜂便是一大群底男孩,他们正在唱歌给伊们听,正在奏乐给伊们听。渠们是结恋了。渠们是在痛快地享乐那阳春。渠们是在创造只有青春只有恋爱的乐土。”心醉花丛的徐蔚南,恰是二十几岁的青年,选了这般精隽的字眼,这般灵活的句式表现着对于春花的赞美,古人赏花诗的长吟短叹仿佛无好处可夸。只说那一串有情味的动词,就是我苦想不来的。
另一架紫藤,浮着青莲色,同旁邻的白紫藤色泽不同,情味也就相迥:“很奇异,在这架花上,野蜂竟一只也没有。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,无怪野蜂散尽了。”快阁为之空旷,只好怅叹花期的难如人意了。不过,“和那白色的相比,各有美处。但是就我个人说,却更爱这青莲色的,因为淡薄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,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,一种柔婉,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,有如进了梦境”。看游丝落絮而不凝眉,大约也是《葬花吟》中所无的。花色不同的两架紫藤,一个是蓬勃的春,一个是静美的秋,自然之花在纸上一荣一枯,字缝中潜含的则是人生意味。
照《绍兴古迹笔谭》所说,快阁邀矣,临河只剩下一个台门斗。小园香径都随日月去了,颇有怕读桃花人面词之感。风晨雨夕,倚枕凭阑,目送江南芳菲,还是静心为快阁描画旧貌吧。
徐蔚南:快阁的紫藤花
细雨蒙蒙,百无聊赖之时,偶然从《花间集》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,花色早褪了,花香早散了。啊,紫藤花!你真令人怜爱呢!岂令怜爱你;我还怀念着你的姊妹们——一架白色的紫藤,一架青莲色的紫藤——在那个园中静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,不知今朝还能安然无恙否?
啊,紫藤花!你常住在这诗集里吧;你是我前周畅游快阁的一个纪念。
快阁是陆放翁饮酒赋诗的故居,离城西南三里,正是鉴湖绝胜之处;去岁初秋,我曾经去过了,寒中又重游一次,前周复去是第三次了。但前两次都没有给我多大印象,这次去后,情景不同了,快阁的景物时时在眼前显现——尤其使人难忘的,便是那园中的两架紫藤。
快阁临湖而建,推窗外望,远处是一带青山,近年是隔湖的田亩。田亩间分出红黄绿三色:红的是紫云英,绿的是豌豆叶,黄的是油菜花。一片一片互相间着,美丽得远胜人间锦绣。东向,丛林中,隐约间露出一个塔尖,尤有诗意,桨声渔歌又不时从湖面飞来。这样的景色,晴天固然极好,雨天也必神妙,诗人居此,安得不颓放呢!放翁自己说:
桥如虹,水如空,一叶飘然烟雨中,天教称翁。
是的,确然天叫他称放翁的。
阁旁有花园二,一在前,一在后。前现的一个又以墙壁分成为二,前半叠假山,后半凿小池。池中植荷花;如在夏日,红莲白莲,盖满一地,自当另有一番风味。池前有春花秋月楼,楼下有匾额曰“飞跃处”,此是指鱼言。其实,池中只有很小很小的小鱼,要它跃也跃不起来,如何会飞跃呢?
园中的映山红和踯躅都很鲜艳,但远不及山中野生的自然。
自池旁折向北,便是那后花园了。
我们一踏进后花园,便有一架紫藤呈在我们眼前。这架紫藤正在开最盛的时候,一球一球重叠盖在架上的,俯垂在架旁的尽是花朵。花心是黄的,花瓣是洁白的,而且看上去似乎很肥厚的。更有无数的野蜂在花朵上下左右嗡嗡地叫着——乱哄哄地飞着。它们是在采蜜吗?它们是在舞蹈吗?它们是在和花朵游戏吗?……我在架下仰望这一堆花,一群蜂,我便想象这无数的白花朵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,伊们赤裸裸的在一块儿拥着,抱着,偎着,卧着,吻着,戏着;那无数的野蜂便是一大群底男孩,他们正在唱歌给伊们听,正在奏乐给伊们听。渠们是结恋了。渠们是在痛快地享乐那阳春。渠们是在创造只有青春只有恋爱的乐土。
这种想象决不是仅我一人所有,无论谁看了这无数的花和蜂都将生出了种神秘的想象来。同钱块儿去的方君看见了也拍手叫起来,他向那低垂的一球花朵热烈地亲了个嘴,说道:“鲜美呀!,呀,鲜美!”他又说:“我很想把花朵摘下两枝来挂在耳上呢!”
离开这架白紫藤十几步,有一围短短的东青,穿过一畦豌豆,又是一架紫藤。不不定期这一架是青莲色的,和那白色的相比,各有美处。但是就我个人说,却更爱这青莲色的,因为淡溥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,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,一种柔婉,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,有如进了梦境。
很奇异,在这架花上,野蜂竟一只也没有。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溥溥的一层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,无怪野蜂散尽了。
我们在架下的石()登上坐了下来,观看那正在一朵一朵飘下的花儿。花与知道求人爱怜似的,轻轻地落了一朵在膝上,我俯下看时,颈项里感得飕飕地一冷,原来又是一朵。它接连着落下来,落在我们的眉上,落在我们的脚上,落在我们的肩上。我们在这又轻又软又香的花雨里几乎睡去了。
猝然“骨碌碌”一声怪响,我们如梦初醒,四目相向,颇形惊诧。即刻又是“骨碌碌”地响了。
方君说;“这是啄木鸟。”
临去时,我总舍不得这架青莲色的紫藤,便在地拾了一朵夹在《花间集》里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每取出这朵花来默视一会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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