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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布时间:2021-04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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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之藩:失根的兰花

  顾先生一家约我去费城郊区一个小的大学里看花。汽车走了一个钟头的样子,到了校园。校园美得像首诗,也像幅画。依山起伏,古树成荫,绿藤爬满了一幢一幢的小楼,绿草爬满了一片一片的坡地,除了鸟语,没有声音。像一个梦,一个安静的梦。

  花圃有两片,一片是白色的牡丹,一片是白色的雪球;在如海的树丛里,还有闪烁着如星光的丁香,这些花全是从中国来的罢。

  由於这些花,我自然而然的想起北平公园里的花花朵朵,与这些简直没有两样;然而,我怎样也不能把童年时的情感再回忆起来。不知为什麽,我总觉得这些花不该出现在这里。它们的背景应该是来今雨轩,应该是谐趣园,应该是宫殿阶台,或亭阁栅栏。因为背景变了,花的颜色也褪了,人的感情也落了。泪,不知为什麽流下来。

  十几岁,就在外面飘流,泪从来也未这样不知不觉的流过。在异乡见过与家乡完全相异的事物,也见过完全相同的事物。同也好,不同也好,我从未因异乡事物而想到过家。到渭水滨,那水,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,我只感到新奇,并不感觉陌生。到咸阳城,那城,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,我只感觉它古老,并不感觉伤感。我曾在秦岭中拣过与香山上同样红的枫叶;我也曾在蜀中看到与太庙中同样老的古松,我并未因而想起过家。虽然那些时候,我穷苦得像个乞丐,但胸中却总是有嚼菜根用以自励的精神。我曾骄傲的说过自己:「我,到处可以为家。」然而,自至美国,情感突然变了。在夜里的梦中,常常是家里的小屋在风雨中坍塌了,或是母亲的头发一根一根的白了。在白天的生活中,常常是不爱看与故乡不同的东西,而又不敢看与故乡相同的东西。我这时才恍然悟到,我所谓的到处可以为家,是因为蚕未离开那片桑叶,等到离开国土一步,即到处均不可以为家了。

  美国有本很着名的小说,里面穿插着一个中国人。这个中国人是生在美国的,然而长大之後,他却留着辫子,说不通的英语,其实他英语说得非常好。有一次,一不小心,将英文很流利的说出来,美国人自然因此知道他是生在美国的,问他,为什麽偏要装成中国人呢?

  他说:「我曾经剪过辫子,穿起西装,说着流利的英语;然而,我依然不能与你们混合,你们拿另一种眼光看我,我感觉苦痛……」花搬到美国来,我们看着不顺眼;人搬到美国来,也是同样不安心。这时候才忆起,家乡土地之芬芳,与故土花草的艳丽。我曾记得,八岁时肩起小镰刀跟着叔父下地去割金黄的麦穗,而今这童年的彩色版画,成了我一生中不朽的绘图。

  在沁凉如水的夏夜中,有牛郎织女的故事,才显得星光晶亮;在群山万壑中,有竹篱茅舍,才显得诗意盎然。在晨曦的原野中,有拙重的老牛,才显得纯朴可爱。

  祖国的山河,不仅是花木,还有可歌可泣的故事,可吟可咏的,是儿童的喧譁笑语与祖宗的静肃墓庐,把它点缀美丽了。

  古人说:人生如萍,在水上乱流。那是因为古人未出国门,没有感觉离国之苦,萍总还有水流可藉;以我看,人生如絮,飘零在此万紫千红的春天。

  宋朝画家思肖,画兰(),连根带叶,均飘於空中。人问其故,他说:「国土沦亡,根着何处?」国,就是土,没有国的人,是没有根的草,不待风雨折磨,即形枯萎了。

  我十几岁,即无家可归,并未觉其苦,十几年後,祖国已破,却深觉出个中滋味了。不是有说,「头可断,血可流,身不可辱吗?」我觉得应该是,「身可辱,家可破,国不可亡。」一九五五年五月十五日於费城

  陈之藩:谢天

  常到外国朋友家吃饭。当蜡烛燃起,菜肴布好,客主就位,总是主人家的小男孩或小女孩举起小手,低头感谢上天的赐予,并欢迎客人的到来。

  我刚一到美时,常闹得尴尬。因为在国内养成的习惯,还没有坐好,就开动了。

  以後凡到朋友家吃饭时,总是先嘱咐自己,今天不要忘了,可别太快开动啊!几年来,我已变得很习惯了。但我一直认为只是一种不同的风俗仪式,在我这方面看来,忘或不忘,也没有太大的关系。

  前年有一次,我又是到一家去吃饭。而这次却是由主人家的祖母谢饭。她雪白的头发,颤抖的声音,在摇曳的烛光下,使我想起儿时的祖母。那天晚上,我忽然觉得我平静如水的情感翻起滔天巨浪来。

  在小时候,每当冬夜,我们一大家人围域个大圆桌吃饭。我总是坐在祖母身旁,祖母总是摸着我的头说;「老天爷赏我们家饱饭吃,记住,饭碗里一粒米都不许剩,要是糟蹋粮食,老天爷就不给咱们饭了。」刚上小学的我,正念打倒偶像,破除迷信,我的学校就是从前的关帝庙,我的书桌就是供桌。我曾给周仓画上眼镜,给关平戴上胡子,祖母的话,老天爷也者,我觉得是既多余,又落伍的。

  不过,我却很尊敬我的祖父母,因为这饭确实是他们挣的,这家确实是他们立的。

  我感谢面前的祖父母,不必感谢渺茫的老天爷。

  这种想法并未因年纪长大而有任何改变。多少年,就在这种哲学中过去了。

  我在这个外国家庭晚饭後,由於这位外国老太太,我想起我的儿时;由於我的儿时,我想起一串很奇怪的现象。

  祖父每年在「风里雨里的咬牙」,祖母每年在「茶里饭里的自苦」,他们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,才能捡起田中的麦穗,而为什麽要谢天?我明明是个小孩子,混吃混玩,而我为什麽却不感谢老天爷?

  这种奇怪的心理状态,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。

  一直到前年,我在普林斯顿,浏览爱因斯坦的《我所看见的世界》,得到了新的领悟。

  这是一本非科学性的文集,专载些爱因斯坦在纪念会上啦、在欢迎会上啦、在朋友的葬礼中,他所发表的谈话。

  我在读这本书时忽然发现爱因斯坦想尽量给听众一个印象:即他的贡献不是源於甲,就是由於乙,而与爱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。

  就连那篇亘古以来崭新独创的狭义相对论,并无参考可引,却在最後天外飞来一笔,「感谢同事朋友贝索的时相讨论。」其他的文章,比如苦思了十几年的广义相对论,数学部分推给了昔年好友的合作;这种谦抑,这种不居功,科学史中是少见的。

  我就想,如此大功而竟不居,为什麽?像爱因斯坦之於相对论,像我祖母之於我家。

  几年来自己的奔波,作了一些研究,写了几篇学术文章,真正做了一些小贡献以後,才有了一种新的觉悟:即是无论什麽事,得之於人者太多,出之於己者太少。

  因为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了,就感谢天罢。无论什麽事,不是需要先人的遗爱与遗产,即是需要众人的支持与合作,还要等候机会的到来。越是真正做过一点事,越是感觉自己的贡献之渺小。

  於是,的人,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上天,而败家的人却无时不想到自己。

  介之推不言禄,禄亦弗及。这是我们中国的一个最完美的人格所构成的一个最完美的故事。介之推为什麽不言禄,因为他觉得贪天之功以为己力,是君子所不屑为,也是君子所不应为的。

  爱因斯坦刚到普林斯顿时,主任与他商量报酬问题,他说五千。主任说:「给你五千,如何给一个大学毕业生呢?还是算一万五千元罢!」这不是外国的介之推吗?

  为什麽介之推与爱因斯坦专干这类傻事?立过大功,而不居功若此。他们知道作事与立功,得之於众人合作者多,得之於自己逞能者少。於是很自然的产生一种感谢众人、感谢上天的感觉。

  我们回头想一想,五六十年来的中国比我七八岁时的思想能强几何!史家如果写这五六十年来的我国历史时,一定命名为狂妄而幼稚,无法与无天的时代。

  无论哪一行、哪一界,多是自吹自擂,自欺自骗。日子长了,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,而大祸至矣。

  因为没有做任何真正的事,没有建任何真正的功,自然而然不会有谢天的感觉。

  哲学家们知()道这个症候最为可怕,所以造出许多知好知歹的人物与故事来。

  有一个人问一位文学家,我记得是雨果罢,「如果世界上的书全需要烧掉,而只许留一本,应留什麽?」雨果毫不犹豫的说:「只留〈约伯记〉。」约伯是《圣经》里面的介之推,富亦谢天,贫亦谢天,病亦谢天,苦亦谢天。

  我们的思想界尚在混沌幼稚时期,需要约伯的精神,需要介之推的觉悟。这个觉悟即是:一粥一饭,半丝半缕,都是多少年、多少人的血汗结晶。感谢之情,无由表达,还是谢天罢。

  一九六一年除夕於曼城

  本文摘录自《在春风里》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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